“她”使中國免遭饑餓，讓我們繁衍生息；“她”逆境求生，“咬定青山不放松”；“她”治病救人，濟世仁慈遍九州……

“她”也影響著隔洋相望的日本飲食習慣；“她”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新西蘭的出口結構；“她”還“征服”了四百年前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，最終影響著全球60多個國家、30億人口……

“她”是孕育了華夏民族的中國植物，也是李成才導演的紀錄片《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》中的一個個主角。這部BBC級別的紀錄片，讓我們能隔屏嗅到鄉(xiāng)土淡香，講述著你我身邊熟悉又陌生的“中國植物”故事，是國內(nèi)第一部植物類紀錄片。

“大氣內(nèi)涵的題材；海量豐富的知識；上天入地的拍攝；新穎脫俗的風格，文藝抒情的詞藻；內(nèi)斂平實的剪輯；悠揚詩意的音樂?！边@是網(wǎng)友對此作品的評價。

草木緣情

李成才早年的紀錄片多是將世界的故事講給中國聽，如《大國崛起》《華爾街》和《貨幣》，展示金融、歷史等領域的世界故事。這次他選擇根植中國，“把我們自己可能都不太清楚的故事給講清楚”。

或許我們用味蕾品味過“她們”的果實，用鋤頭改善過“她們”的生活，用鐮刀收割過“她們”的生命。但我們中的大多數(shù)，對“她們”都一知半解。

“早年間，有兩本書給我?guī)砹撕艽蟮拇碳ぃ徊渴怯藢懙摹兜久兹珪?，一部是美國人寫的《茶葉全書》，這些耗費幾十年心血，書寫中國植物的作品，都不是中國人寫的?！崩畛刹艑а菡f，他想為中華文明做點什么。只擁有四千多種植物的英國，是拍攝大自然最成功的國家。而擁有三萬多種植物的中國，卻缺少一部講述中國植物的影片。

這部十集的影片并不算長，但200多人的創(chuàng)作團隊，100多位攝影師，200多位植物專家參與創(chuàng)作，走訪英國、新西蘭、日本、印度等7個國家，國內(nèi)27個省，拍攝了近1200小時的素材，耗時近3年，運用4K攝影、無人機航拍、延時攝影、定格動畫、顯微拍攝、動畫特效，這才為大家呈現(xiàn)出高速彈射中的桑樹雄花，與甲蟲斗智斗勇的海芋，水中發(fā)芽的千年古蓮子……

植物題材的紀錄片在業(yè)界是十足的冷門。有專家用一幅既有人，也有動物、植物的畫做過實驗，測試人們對三者的關注情況，結果統(tǒng)計，近七成人將目光首先停留在人上，其次是動物，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會首先關注植物。但紀錄片投資成本正好相反，拍攝植物成本最高，然后是動物，成本最低是拍攝人物。

李成才導演出生在河北唐山的一個鄉(xiāng)村，童年常與各種農(nóng)作物相伴，也許是那時埋下了熱愛植物的種子。工作之后，他因為一次演講來到武漢大學，碰上一個講述植物與人類關系的展覽，催生了他拍攝植物類紀錄片的想法。

通過《草木緣情》，他了解了一些植物大數(shù)據(jù)，他清晰地記得“第一本詩歌總集《詩經(jīng)》中一共出現(xiàn)了136種植物”，人們總愛借物抒情。他時常告訴自己，“這些偉大的中國植物應該被鏡頭記錄，應該得到尊重。我們也應該好好感謝大自然的獨特饋贈，當高樓大廈都建起來之后，我們應該為人類文明做點什么”。2019年北京召開的世界園藝博覽會，正好為他提供了一個紀錄植物的契機。

“就算我不做，將來也一定會有人去做，我相信植物的這種力量和魅力，一旦開始反思我們的源頭，追著追著，也會追到植物上?！崩畛刹艑Α爸袊参铩毙判臐M滿。

翻山越嶺，只為最美的你

“玉骨冰肌絕俗緣，懸崖峭壁傲霜天”“墻角數(shù)枝梅，凌寒獨自開”“芝蘭生于深谷，不以無人而不芳”……危境中的植物作為情感的載體，是詩詞的常見題材。但現(xiàn)實中，這些植物往往“藏身”于無人區(qū)，很難確定其具體坐標。紀錄片需要實景，不能像詩詞一般不受限制，一筆帶過，攝制組最基礎的工作便是找到這些植物。

毫不夸張地說，找尋“深谷”“峭壁”等絕境中的植物，是攝影團隊的“日?！薄ＴS多植物的找尋甚至只能憑借耐心與運氣，讓李成才印象最深的植物是塔黃——拍攝過程中最難找到。

塔黃雖顏色鮮艷，且在花期內(nèi)能長到2米高，但其生長環(huán)境異常嚴苛，一般在青藏高原海拔4000米以上、雪線之下。在偏遠地區(qū)的流石灘上，碎石中求生的塔黃沒有主根，還可能隨著流石的運動發(fā)生位移。

找尋塔黃之路異常艱難，“別看塔黃是藏藥，很多藏民并不熟悉，得自己去摸索”，攝制組只能靠著昆明植物所專家宋波貼心畫下的“尋寶圖”慢慢探索。目標在某個不知名山溝邊的一片流石灘中，但誰也不知道流石灘此前是否發(fā)生過位移，是否有人提前發(fā)現(xiàn)、搶先采摘。這也就意味著，翻山越嶺后攝制組仍可能無功而返。

“再加上沒有路、沒有人、沒有電、沒有信號”，攝制組帶著帳篷兵分三路找了三天，遇上過大雨和塌方，第四天終于在一個山坡后“偶遇”塔黃。

一段時間的駐地觀察后，攝制組發(fā)現(xiàn)塔黃所在的區(qū)域幾乎每天都在下雨，工作不得不冒雨進行。就在準備上山拍攝時，負責運輸設備的馬受驚失控，馬脖上的繩子還套上了錄音師的腳，致使錄音師被失控的馬匹拖行數(shù)米，所幸受的只是輕傷，拍攝還能繼續(xù)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，攝制組拍到了陽光中、冰雹下，乃至與彩虹相伴的絕美塔黃。

奔赴非洲的攝制組也有過一段看不見的驚險體驗，為拍攝黃花蒿素材，攝制組根據(jù)瘧疾新聞，去往位于非洲的馬達加斯加，在試圖進入目標區(qū)域時，被告知該地區(qū)已成為疫區(qū)，不能進入。

為能進入疫區(qū)，攝制組通過馬達加斯加衛(wèi)生部向當?shù)蒯t(yī)院捐贈了價值250多萬馬幣的青蒿素類藥品（當時1元人民幣能兌500馬幣），進入疫區(qū)后還發(fā)現(xiàn)當?shù)卣诒l(fā)鼠疫，僅攝制組所在的醫(yī)院就有六個鼠疫病人，“連一直不戴口罩的當?shù)叵驅(qū)Ф寄貜目诖统隹谡帧薄?/p>

在落后醫(yī)療條件中，每多待一天他們就多一分風險，染上足以致人死亡的瘧疾和鼠疫。攝制組就是在這種無形的威脅下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記錄下黃花蒿影響下的非洲疫區(qū)。

為了拍攝珙桐開花，他們搭起了一個6米高的“簡易”攝影棚，拍攝了兩個多月；為了拍到野生大熊貓，他們在秦嶺深處拄著拐杖探了四天；為了拍攝即將彈粉的桑樹，“追著”雄花各地跑……

讓植物開口“說話”

植物紀錄片的特殊性對攝影提出了挑戰(zhàn)，人物紀錄片可以安排場地，可以與拍攝對象溝通協(xié)調(diào)，但植物“聽”不懂人類在說些什么，只會按照自己的生長規(guī)律慢慢成長。

表面靜默的植物同人類一般，有生老病死，有與其他物種的合作與博弈，溫情與廝殺……紀錄片中的大自然仿佛激流暗涌的江湖一般，讓人不難體會到為何古人會將植物作為感情寄托。

讓生長極其緩慢的植物“動”起來，不僅需要攝制組數(shù)年如一日的堅守與等待，還要有與植物相配套的特殊拍攝方式，要用巧妙的鏡頭語言表達植物的情感，要用受眾能廣泛接受的形式講好植物故事，讓植物開口“說話”。

音樂是人類的第二語言，配合動人的旁白，更能讓觀眾感受到植物的生命與成長的魅力。為此，攝制組邀請作曲家代博依據(jù)劇情作曲，請國際首席愛樂樂團演奏，“有三十多段，七十多分鐘的原創(chuàng)音樂”，李成才告訴記者。

植物生長畫面對影片質(zhì)量也尤為關鍵，為獲得植物生長的特殊鏡頭，攝制組還在辦公區(qū)搭設了一個近200平米的攝影棚，有一批專門負責棚拍的攝影師。他們不用去戶外滿世界找植物，但一點不比戶外攝影輕松。由于國內(nèi)沒有專業(yè)的植物攝影師，攝影師需要學習植物的生長習性以及每種植物的不同特點，“我們的攝影師要跟植物學家和導演商量，該用什么樣的土壤，用什么樣的水，用什么樣的肥料，用什么樣的光才能拍得最好。”這需要攝影師們成為植物領域的專家。

一組幾秒鐘的千年古蓮子鏡頭，棚拍導演足足拍了三個月。古蓮子極其稀有，整個中科院系統(tǒng)只給了攝制組三顆，其中一顆需要從中間切開，拍攝微觀下的橫切面，“他們切蓮子的時候，怕切壞了，手都在不停地抖?！崩畛刹艑а莼貞?，“他們沒有試錯機會。”

棚拍攝影師李佶托在拍攝中成為了一名“斜杠青年”，他不僅要做攝影師，還得是“保育員”。蓮子的發(fā)芽生長一般需要三十天，拍攝期間，不僅要確保水中蓮子的位置固定不變，還要確保蓮子成活的同時水體不會變得渾濁?！叭魏我稽c細小的事物，都有可能導致拍攝前功盡棄”。為了控制水體，李佶托用紫外線燈烘烤水體，中途還因直視紫外線造成短暫的失明。是他們的敬業(yè)、專業(yè)讓植物們“開口”說話。

中國植物是華夏大地的遺產(chǎn)，為了保護這些瀕危物種，對其在影片中的呈現(xiàn)，攝制組隱去了準確坐標。曾有一些旅行社找到攝制組，想開辟影片中的植物棲息地作為旅游線路，都被一一拒絕。

熟知，殊不知

“人類誕生前，植物便立于天地之間?！鼻嗖馗咴穆∑鹦纬闪耸澜绲谌龢O，造就了獨特的地理環(huán)境與生物類群，從衣食住行到藥用審美，中國植物孕育并陪伴了華夏文明的誕生。

中國植物為我們所熟知，人人都能講出幾種耳熟能詳?shù)钠贩N。中國植物同時為我們所不知，比如新西蘭國果獼猴桃起源于中國；水稻改變了日本人的飲食結構；桑樹間接推動了文藝復興；茶葉“征服”了全球30億人……中國植物正在影響世界。

“新鮮的稻米托起魚蝦，平分秋色、相互映襯?！边@便是我們所熟悉的鄰國佳肴——壽司，日本人民最喜愛的食物之一，稻作文明與海洋文明在小小的壽司上完美融合。其中托起魚蝦的新鮮稻米便是由中國傳至日本，中國植物改變了鄰居的飲食結構。

大約3000年前，隨著人口的流動轉(zhuǎn)移，水稻通過朝鮮半島傳入日本北九州的北端，而后逐漸普及。水稻傳入日本之前，日本人民的食物多來源于打魚和狩獵，如今，水稻已成為日本不可或缺的糧食作物，甚至還催生出以水稻作為畫布創(chuàng)作巨大圖像的稻田藝術。

中國植物不僅在食物上影響著世界，也是推動世界藝術創(chuàng)新的重要力量。起源于中國的白桑在公元12世紀被傳播到歐洲，隨著白桑傳播的還有中國的織造技術。陽光充足、氣候四季分明的意大利就是受益國之一，佛羅倫薩的名門望族，得益于白桑的傳播，基本壟斷了絲綢產(chǎn)業(yè)鏈。其中美第奇家族賺得盆滿缽滿，一代代美第奇家族成員通過絲綢產(chǎn)業(yè)獲得的財富，對文學家和藝術家們提供了大量贊助，也間接推動了影響世界的文藝復興。

略帶諷刺的是，被我們稱作“百果之王”的獼猴桃原產(chǎn)于中國秦嶺以南和橫斷山脈以東的大陸地區(qū)，但卻在引入新西蘭后“聲名鵲起”。100多年前，英國“植物獵人”威爾遜在湖北宜昌的山區(qū)找到了一個被當?shù)厝朔Q作“羊桃”的藤本植物，并將其種子寄往英國和美國，恰巧這些種子全是雄株，無法結出果實，獼猴桃的首次遠征就這樣以失敗告終。

后來獼猴桃又與新西蘭女教師伊莎貝爾相遇，被她帶回家鄉(xiāng)。新西蘭冬季無連續(xù)低溫，春季無霜降，土壤疏松透氣，恰好符合獼猴桃的生存需求。更幸運的是在新西蘭撒下的種子培育出了一株雄株，兩株雌株，6年后獼猴桃在新西蘭開花結果，獲得新生。經(jīng)過新西蘭人不斷馴化與改良，獼猴桃得到廣泛種植，還有了一個以新西蘭國鳥命名的名字——kiwifruit。如今，新西蘭獼猴桃遠銷59個國家和地區(qū)，成了國果。中國作為獼猴桃的故鄉(xiāng)，則變成新西蘭獼猴桃最大的銷售市場。

在《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》拍攝期間，有外媒曾問李成才導演是否又要開始講“你們國家如何厲害的故事”。李成才回應：“我們只是在講兩件事，第一講自然對我們的饋贈，從中國開始的植物故事。第二才是人類的創(chuàng)造力，講祖先如何將這些植物變?yōu)槲覀內(nèi)A夏文明的一部分?！?記者張博令)